灰白的黎明从冻土的地平线上升起,一支队伍行进着。 这是正在搬迁的部族的队伍,由战士护送着向南进发。他们步伐沉重,或因伤病,或因虚弱,而脚步声尽数沉没在白雪中。连风也是寂静的,空旷的原野上回荡着婴儿的啼哭,清晰、响亮地持续着。 为首的雪祀忽然放缓了脚步,回过头,就像被这哭声催促着。昏暗的天光中,群山几乎是黑色的。雪祀的视线透过他的战盔,望向这支队伍的来处——他们曾经的故乡。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似的,他身后队伍中的人也都纷纷转过头去,望向同一个方向。 “埃克提尔尼尔。”有人轻轻地出声提醒。 于是最先回头的雪祀战士收敛情绪,沉默地领着队伍继续前行。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密文板,小块的木板在指节用力下碰撞出声。 埃克提尔尼尔很少在这种时刻感怀。 邪魔的袭击、被迫搬迁的部族,这些事他近年来遇见得太多。雪祀拥有与萨米对话的资质,北地的战士们以这种手段预知邪魔的出现,提前协助部族搬迁,调动部队迎战。祖灵之父尤其眷顾他,对他近乎有问必答,但纵使预知了厄运,人们也无法悉数躲过。此刻跟在他的战士身后疲惫不堪地前行的,也只是另一批幸存者。 埃克提尔尼尔也很少想起她。可她毫无缘由地出现在他的思绪里,同冬牙群山间曲折的防御墙体和木刻地图上用火灰涂黑的痕迹一道。他几乎可以想象她的身影就在这支幸存者的队伍中,尽管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象,也没有加入她所参与的最后一次救援。 身后部族住民的行列仍然安静地前进着。没有人说一句话,没有抱怨、哭诉,没有发问,似乎每个人都早就知道自己将要遭受眼下的一切。现状是可忍受的,因为人们知道总有一天死亡将会降临,而他们将能够不受束缚地回到被邪魔污染的土地——他们被迫离开的故乡,不受限制地与先灵、与亲人团聚。 可埃克提尔尼尔不知道——那是萨米唯一不曾予他回应的问题——她是生是死,去向何处?连最善于通灵的萨满也占不出结果。 随着她塞在自己头盔中疗愈心神的草药日渐枯萎,埃克提尔尼尔逐渐接受了无法看清的命运。大约即使在死后他也无法再见她了,就像那些被邪魔侵蚀而绝不退却的战士一样,没有人能够再一次见到他们。他......应该追念,但肩上职责太过沉重,他没有这样的闲暇。 他只是战斗、负伤、痊愈、战斗,不被打败、活下去。 而只要自己的生命尚余一丝火星,那个身影就仍在他记忆里存在着,他的愧疚与遗憾将会使它永远鲜活。 接受命运的萨米人静默地行走在冻土上,唯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因寒风放声大哭。身为萨满巫医的母亲低声唱起歌予以安慰。她已经摘下作为战士的头盔挂在行囊上,那里面盛着一些草药与果实。 埃克提尔尼尔看了一眼孩子,将一块因法术而温热的山石放进她小小的手心。母亲微微笑了一下,但望向自己女儿的目光渐渐变得哀怜。 “我很遗憾。”她低声说道。 “为了什么?” “让她出生在这个并不宁静的萨米。” 埃克提尔尼尔久久地沉默。 “我也是。”最后他回答道。